《Bleach》:漫长的旅行
我已不寻常在夜里写平明的孤寂——那并非无所孤寂,而是早就对它习惯,并以为乐趣了。但今夜几乎过半,我却仍旧伏在案前,轻扬十指,弹奏心事。是要回到从前吗?是要投降虚空吗?我想,大约都不是吧!只是这夜里陡然连结了一条通往过去的道途,教我弥补了曾经接续不上的旅行。在过去的一百二十个小时之中,无数种阔别已久的感情浮上心来,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时而绞结、时而弛张;这宛如作梦一样的五天,仿佛把我吸进了时间的夹隙,森罗万象都从耳边呼啸而过,最后呈现在我眼前的,只有二千个灭绝的日日夜夜。我窃窃私语,问询自己的记忆:啊,到底有多久没有看过《Bleach》呢?
21日上午,随着期末最后一场考试的铃声鸣动,我获得了五天假期。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因此我竟想不起做些什么,只浑噩地过了半天;后来盘算光阴似箭,终于逼自己行些未竟的事情,但最终选择去从头看《Bleach》,却是始料未及。记得自06年初辞去Bleach吧的吧主以后,我就不曾碰过这部漫画;偶尔知道一些剧情,也不过同学口中的风闻而已。对它的欣恋之情,早不知消散到了哪里;少年时代的血气,也全抛在了脑后;时至今日,真要说与它还有什么牵绊,恐怕分毫都不见了——甚至还有些厌离,因为不愿接受襁褓中的自己,不敢面对荒诞里的过去,不能正视肤浅下的曾经。可是,它却通过妻子与我发生了永久的联系——结果,看则索然无味,避则无路可退,终于成就我久久不能解开的心结。
其实我心里当然明白,倘没有最早的死神Bleach吧,没有魔沼突如其来的创意,没有那次护吧十三队的活动,我与妻不可能走到一起——因为在那之前,我们根本全不相识。是以我的恋爱与婚姻,原本是以《Bleach》为初始媒介的;而今日我所有的一切——我的灵感、我的思绪、我的福音、我的救赎,尽管不能直接得于斯地,却全部藉由与《Bleach》充满联系的点滴才降临到我身上。它给我人生的旅伴,教我脱离孤身的地狱;给我求索的契机,教我攀往学术的高峰;给我天底的光亮,教我获得全新的生涯。可是我竟不爱它了!我竟说它是孩提把持的玩具,是难圆旧梦的谎言,是不堪登台的滥调,岂非太不公平?
虽则如此,从第一话开始补完情节的过程依旧无甚甜美可言。每逢打斗的场面,我就一瞥而过;长篇大论的言语,也只走马观花,看个流程大概,便匆匆跑转。当剧情至于蓝染的怪兽化时,我的忍耐实际已臻于极限:这许多枯燥乏味,这许多区区冗冗,这许多诞幻不经——我真的曾经爱过它吗?它的哪一点可能吸引我?是热血的台词、激情的相斫,还是浅显的深情?痛感自己昔日的不够成熟,也许是每个必须经历的旅程;但反思的过程悉皆捆绑着强烈的震恸,恰似要把你的心剖开来,碎剐凌迟。我于是嗤笑,来掩盖怯懦——嗤笑每一处稚幼的对白、每一场无聊的冲突,宛如它们都是洪水猛兽,必须付之东流。但这嗤笑那样无力,以致我到底明白——我,是在诅咒自己的过去。
我疑心,大约就要这样下去了吧——放弃与过去的对接,老实地承认失败,摈弃少不更事,抛却无忌童言——于是识相地夹紧尾巴,向着成熟的人世进发。然而,事情却出人意料地发展了:不知道为什么,当蓝染被打倒,万物初始的那一个瞬间,我竟突然释然了。所有的恨意都从我的心里消失,所有的不屑都由我的眉间掉落——世界似乎骤然空了,像一片白,像一片黑;最后,虚无的混沌里溢出一丝情感。我抓住它细细品来,却发现,那赫然是一束早就丢弃在六年之前的韶光!
这喜悦是那样真实,溢于言表;而相比之下,在前此自作聪明的批判中,我却什么安慰也不曾得到。其实冷静之后也便觉得奇怪:为何人们竟能够相信,自己可以从对过去的全盘否定中寻找前进的力量?耻笑自己“那都是人小不懂事”,与耻笑自己的国家“两千年来唯封建专制而已”,又有什么分别?犹记得月前,我在《可以直面的人生》中感叹:“如果人生果真有无法直面的,那也只该是无力撒手的当下,并非那可以珍视的曾经。”现在,我更瞠然体验了其中的价值。原来,《Bleach》的情节毕竟如何变迁,与它曾经带给我们的幸福其实全无干系;场景、画面、题材、喻意都是虚无,真切的只有留在我们身上的印记。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苦苦地补完,再以老辣的眼光去论考童话的价值?我简直开始庆幸,庆幸那时我们对尸魂界知道得太少,才发散出许多美丽的传说,而不拘泥于形式的末端——我们写奇妙的故事,披梦想的队服行走,编织自己唯一的佩刀,欢呼某个角色的诞辰。我还庆幸自己拥有了那样的一段时光,庆幸彼刻我们于一切所知的都有限,才得以不受理性与思维的束缚,自由亲历感情的至真。那都是我们眼下取不回来的瑰宝,既已失却,何必诅咒——难道竟是出于嫉妒吗?
所以再后来,妻要我把这些年来的剧情都说与她听听,我就不乐意了。我笑一笑,只要她自己去看,或者不看也罢——因为属于我们的《Bleach》,早完结在六年之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