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七年·雪之少女吧前言：可以直面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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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的日历早撕去了，却又下起雪来；一时间，楼宇侧畔柳花遍地，将我的思绪也推入那六角晶莹的世界之中。去年岁寒以来，上海的雪已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场，但规模都不比今日——鹅毛一样的白自穹宇中倾落，迎面遇上强劲的北风，便又盘旋升空；她的一颦一笑，仿佛调皮的少女，在乍暖还寒的季节里，一面遮蔽、一面又装点着人的视线。我行走于这样的光景，不论低眉，抑是抬首，都不免笼罩在一片刺骨的冰冷之中。真是春寒料峭，犹过冬日！我不由加快了脚步，想要躲开这冻人的诅咒。

一年多以前，我正在黄浦江畔寒窗苦读。临近岁末的时候，外面也下起雪，我就感叹：南国的雪真是幽美而不可预约！可现在只觉得冷得逼人，却没有余裕去欣赏她；掐指一算，成年以后，上海的雪竟好像没来由地多了起来——这年也有，那年也有，在冬日的冰凌里不分时节地挑弄着忙碌生活的底线。我于是不那么喜欢它了，看见了似乎也不再兴奋，只盼它快些过去，好让我冻僵了的身子得以喘息。可是一喘息，又不免追忆从前：从前的雪是怎么样的呢从前的上海几乎没有雪。但从前的雪，却似乎总相随着美好的回忆。从前的雪不冷，不打搅人的工作，也不把匆匆的背影推回屋内。它不使人愤恨，不催人烦乱、寂寞、伤心、妒忌——它有这世界上最理想的形态，冰清玉洁，令人神往。我们见了会抽啜，却依然盼着，盼着，就宛如等待冰雪拥抱自己的那一天，落下两行清泪——但那是美丽的泪，是纯真的泪，是赤子的泪。可是雪哪里变了呢？我沉吟着，不觉已出了神。

我想起了雪国，想到我们在这个冰雪覆盖的小镇里生活的这些岁月。这才陡然惊觉，原来已有七个寒暑被时光匆匆地甩在了身后；逝水潇湘，仿佛一个绵长的梦，悠悠醒转，韶颜已经永远不在身边。七年毕竟是多长的时间啊！它能教一个理想者的激情黯淡，一对爱慕者的热诚褪色，一片孩童们的天真沦陷。曾经感人至深的情怀，到了七年之后的心里，不过少年糊涂，风流云散。前些时日，妻邀我同看动漫，我却只觉索然无味，只她一人兴趣盎然；她于是埋怨我做了学术以后，便再看不上这些平凡人的小事。我说，这哪是学术使然呢？重制着雪国神社的网页，我又浮想联翩。那个曾经带给我无数美好的二维世界，在我心里，究竟还留下了什么？妻不明白，为什么一度能打动我的童话故事至今我却只置若罔闻；我想起《One》故事中的那段对话，便告诉她：“你不会懂的，因为你一直都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啊。”其实我们这一辈许许多多伴着二维影像长大的善男信女，难道不正处在这个荒唐的境界吗？我们一路前进，却别无所获，只有身上的幸福越发地少得可怜；面对过去的纯真年代，尽管嘴上不愿承认，心里却始终透着鄙夷。

早在四年以前，我同当时已经离别而去的小伊谈起这段往事，他便要我们相忘于江湖。我顿感悲伤，追问原因，他说：“倒不是悲情，只是觉得那是salad days，开心过胡闹过，想想一笑而过即可。”后来猖獗在一天晚上也同我说，现在再听后辈们再谈论动漫，我们所有的资本，也不过一句“别傻了，哥当年就文艺过”，仅此而已。我心里有些害怕——因为我不想我也变成如此。我不愿如一个功成名就的政客，旦夕成名之后，便忘了襁褓中的自己，肆意践踏别人的童年；我不要干涉别人的乐趣，甚至不想失去自己从前的乐趣——因为这段人生是没法伤逝的，它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你厌恶它，它也随你；你无视它，它仍随你。既然如此，毋宁不要伤逝过去，泰然地把它视作当前自己的一部分，不是更要亲爱得多吗？

我终于能放下它。因为现在的我愿意去相信，曾经美好的雪并非孩童无谓的幻觉；它的意义，就在于你看见天真的时候，可以会心一笑，而不必虚伪地加以训斥。无法直面的人生，从我坠入这个世界至今，即便存在，也不会是那段岁月。因为那时的我们没有被逼迫着做得太多；相反，却凸显了我们最全最美的真心。如果人生果真有无法直面的，那也只该是无力撒手的当下，并非那可以珍视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