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轩札记:《无法直面的人生:鲁迅传》第十三章 没完没了的“华盖运”
一、新知
1、鲁迅到中山大学时(1927),除了国文系主任,还做教务长,目的是把中大的文科办得“像样”
(1)四月十五日国民党“清党”时,他尽力号召营救学生,公开以“五四”风气为标准
2、广州激进青年对鲁迅不满,认为他躲藏和落伍
3、中山大学内部人士纠纷(顾颉刚来中山大学任教)令鲁迅仅仅在广州工作三个月就从中山大学辞职
4、国民党“四•一五”大搜捕令对国民党抱有好感的鲁迅十分震惊
(1)青年对青年的杀戮之重令他尤为震撼
5、从离开广州到上海,鲁迅交的“华盖运”
(1)因为太瘦在香港被海关人员怀疑“是贩鸦片的”,凶狠地检查
(2)江湾的一所劳动大学请他授课,两次后就没了下文
(3)郭沫若找他联合恢复《创造周报》,结果1928年报纸没有付刊,郭沫若等人却在《文化批判》杂志上攻击他是“封建余孽”、“二重的反革命”、“法西斯主义者”
(4)北新书局欠他近万元的版税,迟迟不付,他只好请律师打官司,才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5)景云里23号晚上十分吵闹,各种唱戏声、打麻将声、大笑声彻夜不停
(6)后门一位名律师家的儿子公然对鲁迅家搞破坏,无奈只能搬到景云里18号,却仍不罢休,甚至纵火
(7)在广州时的学生廖立峨跑到上海来在他家白吃白住数月,提出种种要求,最后不欢而去
(8)鲁迅所雇女佣的丈夫前来要人,鲁迅垫付150元后,女佣却不辞而别
二、新知
1、鲁迅怎么一直都在做事
读到这里,我已经越发地惊讶了:鲁迅对人生和社会改革始终抱有那样强烈的怀疑,怎么却又一直都在做事?你看他这里,除了做系主任、教务长,还要营救学生、到处演讲,他哪里来的精力和动力?况且照王晓明老师说,鲁迅“即便极力振作,在演讲会高呼口号,话一说长了,还是会流露出阴郁的意思”,这样辛苦,都不肯放弃演绎人生,到底是为什么呢?
也许我把鲁迅想得太简单了。大概他正是我所谓的真正的沧桑者吧,世界和人们带给了他许多的绝望,但并不能带给他世俗的那种绝望——或者说,这种绝望不能停止他的脚步。他仍然要工作,为了自己和身边的人的饭碗工作,为了别人的理想工作,也为了这世界上“可能有”的光明工作。只要自己对虚无的观察不是从“本体论证明”的,那就还有破解的余地,就不妨从这个余地工作,以期终于有破解的一天。
那么此处以北大的要求来要求中山大学,理由也很清楚了。北大也并非很好,中大也并非很差——更重要的是,北大的路也不一定正确、有效,然而在绝望的大背景下,目所能见的改善就是最大的改善,即便人生不能更好,社会不能完善,能亲眼看见的人的喜悦和轻松,就是唯一真实的目标
2、广州的青年
1927年的广州青年似乎是我认识中的“愤青”的典范。他们热烈欢迎“革命”的鲁迅,然后在发现鲁迅的清醒——他们把那叫做懦弱与反动——之后,就转而反对他。他们就同法国大革命时期那些逃向自由的暴民一样,闹哄哄地涌向被某人所指点的“未来”,不去想它到来的可能性,也不在意那迎接它的方法,仿佛只要大家激情地叫一叫,事情就这样成了。
也不知道是他们引导形势,还是形势引导他们。但他们掌握“形势”这个名词,这把利剑,去恣意砍伐别人,如“认为在北伐的形势下,《阿Q正传》那样的作品已经没有资格再自称是革命的文学。而鲁迅竟然还辩解——如果他知道拉法耶特侯爵的下场,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这样做?革命是一场暴力、盲目的群众运动,一旦掀起,就只能添油加醋,不要妄图利用前期积累的名声引导、改向乃至阻挡,否则只有粉身碎骨。所以一般这种时候,只要摇头叹息,就是最好的了。
3、清党与青年的杀戮
如果“清党”真的带给鲁迅很大的震撼,说明鲁迅没有看清楚国民党。或者说,没有看清楚中国这些“党”的状态。然而他后来对共产党看得很清,实际上,中国怎么样,他也不是不了解,所以我想,他的“震惊”大概来自于幻想破灭的突兀吧——虽然知道终归不成,但一副祥和的景象,顷刻之间就这样破裂,总是会给人带来一点冲击。
至于青年之间的杀戮为什么那么重,我想,还是因为青年的“杀气”最重,他们的经历最简单,对世界的理解也最省略,容易把万千责任归于某一点。就像上面的广州愤青一样,他倘使代表“革命”,那你一旦成了“反革命”;或者他是“爱国者”,你是“汉奸”,那就要“为了国家的前途”不遗余力地消灭你。所以我想在“文革”中最热心的,无非是势利的闲人与理想的青年,前者因为嫉妒和平日的磨擦射的暗箭,还是个别;后者因为愤怒与慷慨迎面砍下的板斧,那就“宜乎众矣”。
4、鲁迅的轻信
看到这一节末鲁迅所交的“华盖运”,我当然也很叹息,为何他要这么不顺。然而,尽管他对人性和社会有着那么多的怀疑,在这许多的“华盖运”中,我却分明地看见了他的轻信。“劳动大学的校长”也好,郭沫若也好,廖立峨也好,甚至于那位女佣;换作我,恐怕是哪一个也不会信的,然而鲁迅全信了,并且被一次次背叛,这在他身上应该是能找到原因的。
我猜,鲁迅会轻信别人,大概就因为对人性怀疑得深。前面已经多次说过:他不愿接受自己的怀疑和绝望,因此我想,大概就像他尝试社会改革一样,他要尝试相信别人,特别是尝试相信那些“惊醒的可怜人”。所以他对廖立峨这么好:不仅给他的情人和兄弟白吃白住,还托郁达夫找工作,甚至自己出钱伪装成工资。可廖立峨竟然不做,还窃了鲁迅的财物而去,这个伤害一定是极大的——自己的实践有失败了,企图相信的世间最可能可靠的一类人,到底还是这样,人怎么还能信呢?
但鲁迅依然那样热情地帮助敏感而穷困的文学青年。对于这样的人,他从不吝供养和拔擢,我想,这也和前面的心境相同。因为看着他们的成长,看着他们呼唤光明,就仿佛自己先前的定论愈加地错了,而中国只要有这些人,就可能还会有勃勃的生机。这种孤独和寂寞的哀伤,那些只会盛情夸耀或恶语中伤鲁迅的人,只怕永远也不会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