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轩札记:《无法直面的人生:鲁迅传》第十七章 “还是一个破落户”
一、新知
1、鲁迅在写作杂感、短评、直接针砭社会现象的议论文时,还是会暴露出与“革命文学”别样的尾巴
2、他对民众的认识已经根深蒂固,谈到民众时仍然不经意地表达出不信任;这种批判愈到晚年还愈深刻
(1)“暴露者揭发种种隐秘,自以为有益于人们,然而无聊的人,为消遣无聊计,是甘于受欺,并且安于自欺的,否则就更无聊赖。因为这,所以使戏法长存于天地之间,也所以使暴露幽暗不但为欺人者所深恶,亦且为被欺者所深恶。”(朋友,1934)
(2)“暴露者只在有为的人们中有益,在无聊的人们中便要灭亡。自救之道,只在虽知一切隐秘,却不动声色,帮同欺人,欺那自甘受欺的无聊的人们,任它无聊的戏法一套一套的,终于反反复复的变下去。周围是总有这些人会看的。”(同上)
3、鲁迅给社会诊病的路径
(1)“老思路”:从国民性入手
(2)“旧方”:拿外国的事情来衬显自己的缺陷
4、30年代的鲁迅在写作文章时,往往还是会用到20年代的旧词和旧比喻
5、在宣传共产主义之余,鲁迅还读宋明古书,时不时复归到历史循环论中去
6、在“左联”的年轻人批判“敌人”时,鲁迅反而看穿了它们:“人类究竟不能这么沉静,当大敌压境之际,手无寸铁,杀不得敌人,而心理却总是愤怒的,于是他就不免寻求敌人的替代。这时候,笑嘻嘻的可就遭殃了”(从幽默到正经,1933)
7、在参与左翼团体的演讲时,人家要求他多讲社会斗争,他却只讲文学:“我本不知‘运动’得人,所以凡所演讲,多与该同盟格格不入”(致章廷谦,1930)
8、他对一些站队精明,跳入“无产阶级”队伍攻击他的人耿耿于怀:“从这一阶级走到那一阶级去,自然是能有的是,但最好是意识如何,便一一直说,……不要脑子里存着许多旧的残滓,却故意瞒了起来,演戏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惟我是无产阶级!’”(现今的新文学的概观,1929)
二、新语
1、鲁迅的骗人
开来鲁迅欺骗的果然不是自己,还是别人。最明显的就是这两句话:“暴露者揭发种种隐秘,自以为有益于人们,然而无聊的人,为消遣无聊计,是甘于受欺,并且安于自欺的,否则就更无聊赖。因为这,所以使戏法长存于天地之间,也所以使暴露幽暗不但为欺人者所深恶,亦且为被欺者所深恶”,“暴露者只在有为的人们中有益,在无聊的人们中便要灭亡。自救之道,只在虽知一切隐秘,却不动声色,帮同欺人,欺那自甘受欺的无聊的人们,任它无聊的戏法一套一套的,终于反反复复的变下去。周围是总有这些人会看的。”
他对自己眼下做的一切,果然还怀着先前对启蒙一样的怀疑。他仍然觉得所谓“人性”不过如此,这样那样的办法,可能都是无效的。甚至于“暴露者”应当“帮同欺人”,这种论断在让人心酸之余,也不禁使人想起他当初的“铁屋”、“梦醒”和“醉虾”的三大比喻。其实他对愚笨的人民,到底是同情多于责难,还是责难多于同情呢?他的骗人,又终归是为了自己的地位计多些,还是为了安抚别人多一些?这也许谁也不会知道了。但他在《我要骗人》里说:“我不爱看人们的失望的样子。”我想,这也许就是他骗人的一大理由吧。他不愿意让惊起的青年失望,所以不说;又不愿让钱玄同们失望,所以开始说;现在还不想左翼青年们也失望,所以照说。到最后,他自己恐怕是最失望的了。
2、鲁迅的动力
我之前已寻找过鲁迅的动力何在,觉得无非两点——一半是为了许广平,已经失去了回归虚无和个人主义的立场;另一半是为打倒自己绝望的执拗,只要眼前有路,就还要走下去,以期终于有走穿的一天。现在想想,这两点都是片面而零碎的,当然是说得通,却总还是没有那样坚决的力量。
但我看到了这句话:“我们不能因为‘也许灭亡’就不做,正如我们知道了人的本身一定要死,却还要吃饭也。”这一刻,我脑海中冒出了许许多多基于实存主义的对于鲁迅的解读。大家都说,鲁迅深受尼采的影响,而走出了一条接近实存主义哲学的道路。是的,他对发扬生命有那样的自觉——何止是“也许灭亡”,在他过去的视野里,那简直是“一定灭亡”。然后,即便宏大的意义没有了,凭着个体的生命的强力,难道就不能活出一条路吗?
鲁迅用呐喊和持续的工作来回应自己的生命,这既是发泄,我想,也是对自己生命的认同和尊重。人的生命力量那样旺盛,常常不是要打倒别人,就是打到自己,才能让这生命的躁动平息。我们所以有屠戮、有爱情、有克制、有狂乱,大抵都出于此。然而鲁迅选择向虚空呐喊,在无所希望中一面彷徨,一面自救,在20世纪初的历史舞台上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痛苦而勃然的生命的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