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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纪(7):传统的帝国骑士(七)

备命的哪里都下着雪。雪天的夜里总分外阴冷,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直延伸到天上视线的尽头,教人感觉无所适从。北国的寒风刮过来,饶是我在礼服之外系了件典礼用的毛皮披风,依然觉得有些寒意。

从酒馆出来之时夜已深了。这时候我的战士们在做些什么呢?他们既没有棉衣,也没有裘袍——典礼用的款式在一般的轻甲之外根本就系不上,用得成的只有为敏捷行动而专门设计的轻便战袍。而军需处配给哨兵们的依然只是旧式的粗布织品,平时尚且好说;如今大雪成灾,摧枯折朽地便把整个备命的冬需防线撕裂,这样劣质的旧披风终究一无是处。除此之外,内甲的棉底亦没有足够的分量,捏在手里只薄如层纱一般——但其实这也无法,伊利亚本不产棉花,中央的皇权衰落之后,全国性的棉花调度也不可行;从前亲王统治的时代,备命的棉花都是从南方的贵族商会统购而来,而今伊利亚经九年战乱,与南方诸侯的联系早已断绝;亲王的旧属,米夏尔国的国守奥托·德赛勒斯阁下去世之后,惟一可以尝试接洽的南部窗口也随之关上。如今的备命几乎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也有人据此对公爵大人袭击帝都的计划提出修正或疑问——但他本人流露出的那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却又使得从前骑士会议的那些元老们不得不打消反对的念头,并摇头感慨“年轻人的时代到了”。

我不曾经历过骑士会议的年代,所以对元老们的心意没有感性上的把握。但看起来,他们对于这种平均承担责任的体制十分推崇。而实际上直到现在,那些元老们也没有达成过一致;在他们为伊利亚的前景争执不下的时候,公爵大人早把全国的税粮与税铁数量提升数倍——而这一切还是在维持原税率的情况下办到的。荷洛王朝[注1]以后,骑士的意义早不单纯在于战场上的厮杀;怎样使得相同大小的土地收获更多的小麦,亦是骑士的艺术之一。如今的骑士趟没有经营领地的才能,毋宁称其为角斗士还更为贴切一些。

思考也是一种活动。轻舒一口气,心境就变得开阔。重又把视线投向天空,雪花点点落下来,我伸手去抓,只握到一片寒冷;张开来看,便什么都没有了,惟有寒意还真切地留在我的掌心。过去的许多事情也便是如此,及今惟有一种感觉还在心底,但要寻觅出痕迹,着实难于上天。是故我爱画画,不仅为精神上之追求;更直接地,是出于一种将事物记录下来的单纯感情。

“你瞧着这儿的天空,跟二城那的比,有什么不同嘛?”身后传来粗浑的男声。我回身看,果然是洛德兰·李希倚在门前的亮处,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唔……嗯。”我忖着他话中的意思。自然,帝国上下所有国民全部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但或许每个人从中所得的感悟却都不尽相同吧。“大,大约是一样的吧……”不知怎么,我的言语中似乎缺少自信,与以往全不相同。是因为他的出现冲击了我在备命骑士团中的地位,还是说他的话语本身就令我产生动摇呢?从见面直到现在的三个小时之中,他的每一句话都直取我心中从未触及之地方——我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因我确确实实,从没有考虑过他口中的那些事情。

“但风里的气息,总有区别吧!”他的声音更加洪亮,连风也似停下来听她说话般,没有了声响;片刻又重新流过我耳畔。不堪重负的树枝晃了晃,抖下一团雪来。

迎面而来的雪风中,确实有不同以往的感觉;一种平民生活中特有的腥臊味道不知跨越多长的距离飘来这里——又或者其实已经是根深蒂固于此间。我竟忘了自己正身处平民的外城里!环顾四周,纵使是一样的雪花,一样银装素裹的花草与土地,一样的石板径,这里也不可能是酝酿出我无数思想与灵感的青玫瑰园,始终只是一间平民酒馆的后院而已。想及此处,又一阵腥臊味道传来;忽然觉得头一晕,接着一阵干呕,险要跌倒。这终究不是一个适合我的地方!即使景致相同,那也是毫无美感的东西——一种骑士的本能让我讨厌这里,就好像作为一个画者讨厌所有丑恶一样。那些愚蠢无知、只晓得怨天尤人、只为自己而生的平民,他们来到这世间,究竟留下了什么美好的东西么?想穿各个王朝之历史,竟一件也没有!那些平民们在到我们的国,就好似行尸走肉——不用忧虑帝国的前途,甚至不用为自己的生计打算——他们所要的,骑士给予他们;他们不用学习,不用思考,只需要考虑自己一人之乐趣。这样的生命,到底有什么价值?

外城的风继续略过身傍,吹到我的身后去;但那些毫无灵魂的风从不曾吹进我心里——随风携来的气息中,我仿佛嗅到悲哀的味道,向我们诉说她被外城污染的哀伤。

“嘿,小子,我可没让你想这些!”

又是一声洛德兰的喝声传来,这一次却又好像有些不同;随着声音向我身后袭来的还有一阵劲风,凌厉而充满斗志。我本能地向前一跃,同时回过身去——只看见洛德兰的巨斧已漂亮地划过刚才我所在的位置,轻巧地落在地上。巨斧破空的劲头犹未全消,激烈的气流撞在我脸上,掀走我的头环。

我的左颊渗出血来,但其时已顾不得疼痛,只惊异地望着他。他左手单手执斧,却好似全然不觉巨斧之沉重,轻描淡写地便将它提起来。我凝住呼吸,偷眼周遭的情形,想要找出摆脱他控制的机会——虽然不清楚他为何要袭击我,但在这个距离与长柄武器硬拼无疑于我没有一点益处,且他视线中渗透出的力量告诉我下一击的威力将更胜于前。而我若是轻举妄动,势必被那巨斧轻轻削成两段。

“好身手!”洛德兰赞道。这一声喝彩听来发自内心,我不免有些得意,但紧随其后一阵风被撕裂的声音又将我拉回现实。洛德兰一斧之势尚未全消,左臂回转又是一斧迎面而来。看那起手的架势,竟是一道拦腰的横斩!我不由大惊,再作出其他反应已经来不及,我只有置骑士的脸面于不顾,狼狈地一下侧滚,硬是从洛德兰·李希的斧下钻了过去。

真是该死!礼服与披风上都沾满了脏雪。想见自己的模样,我的心头燃起怒火,但很快又转为庆幸——这一斧风势所到之处,竟连大雪也全劈开,打在十步开外的树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刚才我若是向后闪避,在身无寸甲的情形下只怕早被拦腰撕成两块。洛德兰并不留给我喘息的时间。我的心里刚好似要生出一些恐惧,他又是一斧竖直劈下;是时我已全无回避之可能——这个糟糕透顶的姿势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行动的余地——千钧一发之际,只有拔剑相抵。但闻一声巨响,双刃相交,两臂登时震得失去知觉。抵着长剑剑身的左手竟也给上下两边的剑刃刺入肉里,滴下血来。

但我竟终于活了下来。洛德兰·李希一脸错愕地看着我,旋而又哈哈大笑起来,赞道:“好剑!”

这一连串突然的事件几乎让我陷入混乱,而这笑声更是莫名,以致我竟僵在那里,毫无反应;直到闻声出来的格兰希娅惊讶地将受伤的我扶起,犹自惊魂未定。那是何等可怕的力量!我从未见到以巨斧横斩的招数——这种重量等级的武器,本必须假以碰撞智力方可止住动势;而横斩若是挥空,非但无用,而且凶险,非要脱手不可。而我眼前的这个人,竟轻巧地便收住了这势头,还能以迅雷之速斩下第三击!此等武勇,实非我所能及;若不是仗着宝剑之利,恐怕连命也要失去。

但同样作为一名神殿骑士,我绝不能自甘堕落。“伊利萨拉之锋,确是一柄好剑。”我摇晃着站起身,用几乎已全然麻痹,还沾满鲜血的左后推开身边的女孩。“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要突然袭击我,但我的阿卡姆·伊恩的性命,断不能轻易地就这样交给你!”

格兰希娅“啊”地惊呼一声,洛德兰·李希则仍旧是一脸笑意。但就在那笑意之下,他的斗气依然旺盛,左手缓缓举起斧来。果然还是要取我的性命吗?

我挣扎着握紧长剑,摆出一个战斗的架势;但实际上刚才那一击已教我受了内伤,现在只是站立都十分困难。这时身后又传来急促的呼吸声,侧首看见格兰希娅似是因为惊恐,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我下意识地调整角度护住她的身体,全神贯注准备迎接洛德兰·李希这最后的一击。但出人意料的是,他竟只是伸出一个手指在我额头轻轻一点。我再没有力气维持平衡,跌倒在身后格兰希娅的怀里。

“不错,是个好家伙!”洛德兰又爽朗地笑了。

[注1]亚丁帝国的第九个王朝,716年至933年间统治大陆。以骑士领地为基础的封建制度在这一王朝时期广泛确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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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塑芬: 亏的不是钱 而是运行商的良心!
  • 小立: 还有第六感的电子版么?
  • 核桃: 超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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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蜜豆: 太好啦,謝謝你(^з^)-☆ 沒想到還得到其他人的協助,麻煩你替...
  • 蜜豆: 那麼多年沒出現,頭像還能一直維持,不需要密碼啥的,太贊了
  • 蜜豆: 出現一下~~這個留言板最新的留言居然是2017年的所以還能用嗎?...
  • Askook: 被甜到了
  • pumpang: 超吊~不愧是阿月!
  • 塑芬: 这不就是我《卸载》的2022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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