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纪(3):传统的帝国骑士(三)
所以说优秀的骑士道孕育优秀的帝国皇帝,而皇帝的骑士道又将反作用于帝国上下。无论是奥加罗皇帝的刚毅勇猛抑或是奥丁皇帝的儒雅谦恭,都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从伊利亚的中心蔓延,直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我一直尝试以一种比较深刻或者简洁的方式来描述皇帝的这一力量,但却总发现到头来只有自己的思辨不够,无法完全将其中的涵义表达出来——那近乎一种至高无上的感情与影响力量。奥加罗皇帝说:“要习武。”大家就纷纷去习武。几十年之后,奥丁皇帝说:“要读书。”骑士们就纷纷开始读书,终于将开国以来就荒废的文艺复兴至此。
公爵大人的思辨则又与他们不同。他时常会问身边的人:“骑士是什么”。每次得到的答案大抵相同,如“帝国的守护者”、“帝国之栋梁”之类,我以为无什么问题,但公爵大人却每每摇头叹息,说不该是如此的——从外表上就能够看得出,公爵大人对以往的许多问题都有着自身全新的理解,但究竟在他心中作怎样的思想,却又着实令人捉摸不透。譬如他曾说“帝国现在的阶级与思想关系全部都是畸形的”,其中的奥妙我至今都还不能参出来,而公爵大人亦没有再提过这问题——我想这并非是他有意避开了,而是他的思路已经直接跃入下一个问题,不再停于这上面了。
撒卡兰特·奥路菲拉·亚丁拉尔大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做些什么,总是没有空闲下来的时候。那即使他没有在做事,也必在思考。作为亲卫队长在他身边工作的四年时间里,我留下了这样的一个印象——我每去休息时,他还在工作;而我每起来时,他已经在工作了。所有曾在亲卫队任职的骑士们都惊诧于这一点,因为公爵大人的精力似乎远远超出了人的极限。
至于这么多的时间都化在了哪里,那又不尽相同。除却他用来处理政务的破竹馆,皇宫中惟一经过重建并且开放的皇室图书馆就是公爵大人最常待的地方。通常来说,他只要一进入这所图书馆,出来就至少是十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当然,如果我拿着馆内的急函去找他,他也会恋恋不舍地走出来,迅速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我曾经尝试在一个人的时候去阅览之前公爵大人阅过的书本,却完全地迷失在书海中——这个巨大的图书馆由奥丁皇帝在帝国九十七年建造,其中收藏了他穷尽毕生精力搜集的全部书籍,几与罗林西亚炽羽家的藏书量相等。我自诩为知书达礼之骑士,但这绝非是一般文化之人所能承受的质量,最显著的困难就在于文字上——许多书籍用伊利亚古国甚至是更早的文字体系来表达,于我来说极难懂。
如此说来,公爵大人还是一个如奥丁皇帝般精于文才的骑士,他的精神与才华堪称傲视古今。究竟怎样的骑士道才能培养出撒卡兰特·奥路菲拉·亚丁拉尔这样的骑士,在现在恐怕还很难总结出来,但他的骑士道将给帝国带来怎样的影响,却是我非常想要看到的。
期待中的变革会降临吗?世袭贵族走向没落之后,骑士文化将怎样发展,骑士的历史又会怎样变迁呢?时间临近,我的心绪倒愈加不能平静了,仿佛绳结绕在其中,随着律动也愈缠愈复杂。我当然想要将它解开,却再次发现自己之无能为力,终于毫无办法。
时间缓缓过去,眼看便要黄昏,我在主城里转了一圈,后走出来。视角又重新回到二城,这时候我方始发现雪已经稍微停下。西街的广场上,罗姆家的女孩在雪地里笨拙地堆起一个雪人,她的兄长伊文·罗姆披着轻便战袍仗剑立于一侧注视着妹妹。看见雪人逐渐有了模样,伊文轻轻地鼓起掌来,妹妹则回过头,对着兄长“呵呵”地笑了。
看见这情形,我不禁有些无奈,但又不忍破坏眼前的温暖。驻足片刻,伊文似乎还是没有发现我的趋势。我只有苦笑,决定去小小地警告他一下。
“罗姆,你又翘班。”
我如是说,一边期待着他的反应。只看到伊文全身被雷也似地一振,继而寻找起声音的源头,并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啊,伊恩阁下!”
他慌忙地整理一下装束,快步走过来向我行礼,其间一脚踏在战袍上,险要跌跤。看着他紧张狼狈的样子,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却依然作一脸肃穆的样子;而她的妹妹则依旧坐在广场中央的小凳上,只是一脸茫然地望着他的兄长。不多久,女孩轻巧地走到兄长身旁,终于问出一句:“哥哥,他是谁呀?”
伊文又是一惊,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在妹妹的手臂上捏了一把,又将她的头压低,示意向我行礼:“这一位是‘骑士团的艺术家’,哥哥的顶头上司,公爵大人的亲卫队长阿卡姆·伊恩阁下!”他以气发声对妹妹说话,但我依然听在耳里。女孩似懂非懂地欠下身来,向我行骑士家眷谒见上位骑士的大礼。终究是骑士之女啊!虽然年少,但在礼仪上依然无可挑剔。只是我知道她身上染病,不可勉强,故伸手去扶她,哪知她竟坚持将整个礼仪行毕,方始颤颤地站起身来,浅笑着对我说道:“爸爸从小就告诉我,见到骑士大一定人要这样行礼……”
这份坚强让我为之动容。我知道他们的父亲艾萨留斯·范·罗姆在四年前跟随公爵大人平定伊利亚国,却不幸地在最后一场战役中阵亡。凭借着备命骑士们的英勇表现,当时身无官爵的奥路菲拉大人再度统一了伊利亚全境——但接下来的福祉许多人却已经享受不到了,因他们已经为此埋骨于荒野,而他们所遗的儿女亦将为此蒙上一层阴影。新帝国历二七零年四月十七日,奥路菲拉的军队在伊利亚东部的长雨城下击败最后的割据者亨利·尼德拉斯,和平又重新降临在这片饱受战火已九年的土地。而艾萨留斯却在当日被喂有剧毒的流失射中,数个小时后便留下了孤苦无依的妻子与孩子离开了人世。两周之后,孩子们的母亲亦在忧郁中病逝,只剩下十三岁的伊文·罗姆与他更为年幼的七岁妹妹蕾娜斯。更为糟糕的是,七岁的女孩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一旦发作即刻命悬一线,危险非常。
我不知道伊文是怎样克服过来的,因我第一次见他时——便是今年年初——他已经十六岁,行了张弦之仪后,便成为了合格光荣的骑士。为了延续骑士家族的传统与血脉,他一边抚养妹妹,一边接受骑士的教育,终于以这模样站在了我的面前。记得宣誓进入亲卫队之时,我问他为什么又再踏上这条没有归途的道路——在公爵大人的治下,战殁骑士的遗孤是可以通过申请免费得到田地与生活补助的,这样一来可以一直与亲人在一起,生活也能够安定许多。当时他的回答只有几个字,我如今写在这里:
“因为我是骑士的儿子啊!”
正是如此简单的理由。面对他向我投来的清澈纯粹的目光,我竟然一时语塞,没有办法作出任何形式上的回答。是啊!哪有骑士的子女屈于生计,回去务农的道理呢?便不由得感慨,自己反复思索的那些东西对于骑士而言是否真的有它的价值呢?或许一直以来支撑着备命骑士们前行的,真的只是这样简单的执著而已——就好像我初走上这条道路的时候,所想的难道竟与他有什么不同吗?
不知不觉就变成了骑士,继而上下寻求骑士之理,到最后却连最初的想法都记不起来了——被同僚们谬赞为思想者、艺术家,但实际上说不定只是一个糊涂的骑士呢,我这样子……
“伊恩阁下,你又走神!”
正沉吟间,又被一个声音打断。抬头一观,只见伊文正一脸严肃地对着我,连同先前的语调也与我之前的一模一样。我与他对视几秒,终于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有时候突然之间也会生出另一种感觉,觉得无论是那些哲理还是思考,与实际中一点一滴的生活相比,又能够算得上什么呢?
走神比不想更可怕。“但到底比翘班好!”
我挥起拳头,作了个恶狠狠的模样对他喝道。蕾娜斯有些害怕,伊文则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