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son”和“Rationality”
最近一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辨析关于理性涵义与价值的问题。然而,我专注于在汉语日常语言中“理性”一词的混淆,却忽视了作为现代汉语术语来源和模板的英语语言中,“理性”原本就是分为两个词的,即“Reason”和“Rationality”。我不知道这两个词在更精确的德文和法文中是如何表达的,也不知道它们的词源是什么。但仅仅从英文本身和汉英对照上来看,二者的联系与区别已经能够部分地得以体现。
在《牛津高阶英语词典》中,“Reason”一词被解释为“power of the mind to think, understand, form opinions, etc”,并给出了例句:“Only man has reason”。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发现,“Reason”所指的“理性”所牵涉的绝非今人和古人之间的对立,而是思辩的人与被设定为不能思辩的动物之间的对立。而按照《西方哲学英汉对照辞典》的解释,“Reason”是“一种从一些信念的真达到另一些信念的真的能力”。康德《逻辑学讲义》中所谓“理性是从全称命题或先验认识推导特称命题的能力”,大约也是这个意思。从他们的认识看来,前人遗留给我们的“Reason”的能指及其背后的观念所指向的是一种属于人类物种的、因脑发达而获得的一种高级的精神活动能力;它是属于这个物种的每一个健康个体能够、也必然拥有的一种先天技能。
而“Rationality”在词典中的解释就与“Reason”不同。它的涵义是“quality of being rational”。而词典对“Rational”的内容给出了三种方案:“able to reason”、“not foolish or absurd;”、“lucid or sane”。第一种解释是“Reason”的回声,我认为并非“Rational”的主要内涵——强调与“荒诞、愚昧的旧时代精神”和“因愤怒或疾病等原因失去完全的思考能力”这两者的划分,才是“Rationality”一词与“Reason”的区别所在。《西方哲学英汉对照辞典》则干脆将“Rationality”译为“理性能力”,进而指出它是“人类理性的运用”,其目的在于“力图尽最大能力做我们在该情况下能设法做到的”。从他们对“Rationality”与“Reason”的区别认识看,前人遗留给我们的“Rationality”的指向是一种人类通过不断思考而获得的,能够最大化利用“Reason”来增强人类力量的后天技能。
这样理解就很明白了。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对于前者的“理性”而言,我们几乎从未有一星半点的提高。它的优劣只在同时代的天才与凡人之间,以及人从婴儿到成人的成长中得到体现。“理性能力”却不然,它通过人类自己创造的、代代相传的知识而不断地进化着,并依靠一面经历所谓“神学的”、“形而上学的”、“实证的”三阶段、乃至于后现代的“综合的”等阶段性思维范式的改进,一面继续扩建“形而上学”、“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等分门别类的知识领域,来实现人类对自身表现形式及命运的再理解和掌握,进而提升人的性能。
从这一面上再审视理性词义之间的混淆,就能够得出更清晰的结论。比如启蒙理性对蒙昧的批判,其实来自于他们观念中所认定的“旧时代人的‘Reason’走向了‘Rational’的反面,它的结果是反对‘Reason’自身,同时压抑人的力量,因此要通过‘Rationality’来改变这一现状”;而理性主义、经验主义和非理性运动都是改进“Rationality”的努力,区别不过在于对“Reason”依赖的多少而已。归根结蒂,人不可能抛弃理性——无论是“Reason”和“Rationality”都不行——而我们能做的只有不断用前者改进后者,并且在这一过程中始终由经验和情感来充当裁判,以期“理性”不会异化为自己的反面,结出新的削弱人类力量的果实。